用写作来讨论写作,我想到一些类比:套娃、衔尾蛇、元叙事、死循环、自举、旁观者角度、悖论和符号学。我尝试在其中找到最好的一种,“最好”并非是指最贴切,而是我内心最想写、最适合编织一段文字的某个概念。这就是我写作的步骤,与我的另一个工作——编程作对比,也是在诸多方案中筛选,但有不少完全相悖的经验。工程上选择容易的那条路,通常是对的,但文字作品,选择轻松的词汇和不费力的表述却总是错的。
后来我读到一本指导写作的书籍,把我这类精心挑选词汇,没什么写作天赋的人称为“工匠型作家”,并给了一个很好的建议:找一份写作以外的工作。虽然在读到那本书之前,我已经为稻粱谋在任职开发和产品。说起来我的写作年资肯定长过编程,从小时候的命题作文,到论坛随笔,博客文章,长篇小说。很难量化写作对我的意义和价值,但我可以毫不费力的用项目收益或薪酬,统计我写的每行代码值多少钱。这种笼统的估算就让人泄气,因为我写了那么多字,物质回报可能还不及编程一天的收入。
但写作是除了编程以外,我唯一不会觉得厌倦的事。虽然写作也有些负面影响,比如,我跟其他人的对话减少了。因为相比写作时文字的精炼,用日常口语表述一件事总是过于乏味和直白,甚至比小说中最无聊的闲扯还要平淡。还好这种负面影响,被掩盖于“码农人不善言辞”的既定印象,没人深究。其实我只是在交谈中更想去观察和倾听,兴许能发现想写的场景或素材,即使我对素材没那么渴望。任何能撑过童年的人,一辈子都不缺素材了,何况我还渡过了小学中学大学,工作结婚生子,又加上网络和AI。相比素材,更重要的是感受。不至于像卡夫卡那种不写作就活不下去的异类,但写作时所有感官都在活动,让我能体会到我是活着的生命体,而不是计算下一个词多大概率出现的机器。
我赶上了互联网的好时候,一个文学方向的应届生,居然也能到互联网公司任职。我没有赶上文学年代,少年作家的风潮已过,离八九十年代的文学高峰太远,甚至近年都开始讨论人文学科是否有必要存在,语文成了最糟糕的偏科。人们不再需要用文字去描述一种不曾被描述过的感觉。如今我们相信一切都可以被信息化,情绪和感受可以被抽象为某种信号,某种脑部的刺激或化学物质。
我不知道写代码对写作的帮助是正面还是负面,每次写完代码,我需要休息放空片刻才能重新进入到写作的模式。我可以无意识的写作,但还不能无意识的写代码——AI写的代码不算。代码的逻辑性会影响写作,虽然在构建情节时需要逻辑。然而有时我希望能写出更突兀的表达,或是“莺啼如有泪,为湿最高花”这样毫无逻辑的诗意。
所以最后我也没想好怎么类比写作。将某人的代码比如优美的诗歌当然是种赞扬,将文章描述成代码则可能是贬义。编程只能解决已经发现的问题,又受限于硬件,它当然也是艺术,然而总要服从于可用性,文学却可以完全无用。所以相比而言,写作更加没有局限。写作和编程远不是感性和理性的区别,而是感知问题和解决问题。在问题出现前,文学就已经从直觉感受到了,就像《红楼梦》大概是悟到了传统体系即将崩塌,所以写繁华之后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。但他没办法解决,甚至谈及到具体的任何一种途径,可能都会折损作品原本的魅力。于是这种超越时代的痛苦,最终只是留给后人繁琐的考证,证明我们曾进行过如此精确但无用的预言。